翩翩一叶扁舟，载不动许多愁，双肩扛起的，是数不尽的忧。
给我一杯酒，喝尽人间仇，喝尽千古曾经的承诺。
——《少年游》
当年梭罗在《瓦尔登湖》中写下：一个人越是有许多事情能放得下，他越是富有。可至今我仍放不下许多事情，显然我并不是富有的人。我徒步行走在生活过的很多地方，青春便不着痕迹地生根，一如时光无声无息地掠过岁月。
一、疙瘩结事件
四月，油菜花开得灿烂一地。那年，我们的青春与田野的杂草一样疯长，随着微风起伏摇摆。
乡间小路上的春天异常茂盛，以致于我与兄弟们行走在上学途中不得不找点事情来做。学校离家十几里路，都是些细细长长，弯弯曲曲的路，宛如羊肠。我们每天徒步行走在这条乡路上，打打闹闹地嬉戏总觉无聊。于是在某一天里，就有人的思想异军突起，发明了一种玩意，直接导致了我们每每在行军时稍不留神就会与大地亲密接触。当我们满脸狼狈与气愤地爬起来，仔细观察地面机关好一会后，恍然大悟。
春暖花开时，田埂两边细密地生长着各种杂草，一簇一簇地茂盛着。当两边的草茎有足够长时，有人悄悄地把两束草互相结扎了起来，构成一个死结，并用其余杂草作掩护。这种隐蔽性极好的暗器很是厉害，常常绊人于无形。如果哪个倒霉蛋的眼力不好或粗心大意，就会大呼上当。所以常常就会看到有人满嘴青草或泥巴地站起来，一边拍打着一边讪笑还一边骂。后来我们将其称之为“疙瘩结”。
此等顽劣之计立即被我们掌握，并在一段时间内屡试不爽。往往是我们几个人通力合作，在一条路上设下重重机关，然后躲在暗处看着，心想，小样，不信绊不倒你！
不可否认，我们成功地由原先的受害者转型为害人者。后来当人们每逢走路时都低着头，仔细盯着路面并不时用脚狠狠踢着，那种暗器也就变的不灵了。为此，我们曾懊恼了很长一段时间，并屡次对“疙瘩结”进行改良装置。但令人绝倒的是，一段时间后竟然专门有人把那条田埂上的各种杂草铲除殆尽，也使我们失去了一大乐趣。
二、徒步江湖
我们是一群毛头小伙，并且生活在同一村庄。常结伴上学放学或打闹嬉戏。
我们团结一致，常常一起创造辉煌。比如考试互相帮忙，结果互相不及格回家挨揍；比如一个人被罚抄作业，其余人前来代劳，结果因字迹不同被明察秋毫的老师发现而全体罚抄作业。而诸如此类光荣事迹其实并不影响我们盎然的学习热情。每天我们从家步行十几里路到学校，不但锻炼了身体，而且磨练了意志，更高涨了学习动力，而当时我们最大的动力就是能当上老师。这完全是因为大家觉得有必要好好念书等当上了老师就可以让学生罚抄作业，还可以拿到工资等等。天下哪有比这更美的事，想一想就令人十分期待。
不要以为我们是一群坏学生，其实我们是一群好孩子，因为每年学期结束的操行评语上都写着：该生热爱祖国，热爱集体，爱护公物，遵守纪律，劳动积极……
不可排除我们都有热爱和平，反对邪恶，维护正义等一系列的优良品质，但那时的农村环境就只能给我们最朴实的外表，从而不能与那些品质相匹配。直到有一次我们狠狠教训了一个衣着光鲜的家伙，才知道原来穿戴并不与品质成正比。
那个家伙是那时罕见的属于物质富裕，精神匮乏的一类，看人的眼光常常向上。我们常怀疑他眼睛是不是长在脑袋顶上。往往我们一致看好的东西，他会在我们身边很是不屑一顾地嗤之以鼻。比如金庸的武侠。我们对他的憎恨与日俱增，就想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狠扁他一顿，却苦于我们与他是鲜明的阶级对立关系，其坚硬的后台让我们对他敢想而不敢为。
直至某一天，学校门口摆了个地摊，卖的是很诱人的草莓。我们从墙角转弯处刚刚出来，便看见他正低着头在那捡草莓，称了满满一大袋。我当时回头就与其余的人打赌，说我有办法能把他的草莓弄到手。他们小声商量了一会，一致认为我没有那个能耐。而我只是交代了一句“你们要配合我”便着手准备了。
事实证明我成功了，并且那个家伙还对我们感激涕零。事情的过程是这样的：我准备了一截麻绳和一只黑塑料袋，在他正专心致志地品尝草莓时，我悄无声息地过去把那只塑料袋套在他头上，然后立即过来两个人捉住其双手用麻绳捆好，然后我捡起掉在地下的草莓袋子大伙无声无息地撤退至墙角。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只留下他在那一个劲地挣扎。接着我们将草莓狼吞虎咽掉，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从墙角拐弯处出来，并且一路走一路谈笑风声。走到他身边时，我们故意表示很惊讶的样子大叫然后热心地帮他松绑，并且关切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有没有伤到哪儿？是什么人干的？要不要报警等等一系列暖人心扉的话，并且还帮他拍打身上的灰尘，并且还大声咒骂干坏事的人不得好死。于是，显而易见此人对我们感激涕零，并且重新买了一大袋草莓给我们以表示他感谢的诚意。
一切似乎很滑稽，一切又似乎很顺理成章。
后来那个家伙仍然比较嚣张，但至少不在我们面前嚣张了。
我们由衷而切实地感到学校其实就是江湖。只不过这里的实力是以成绩和拳头来计算的。
三、一只灵异的西瓜
斗转星移。当年即将暑假的时候，因天气异常躁热，我们觉得干一票令人愉快的事。选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日子，太阳火辣辣地泼洒着热量。放晚学时时间尚早，我们走在广袤田野的阡陌上大汗淋漓。
路边的池塘和西瓜地毗邻，我们一刷子人禁不住炎热和诱惑，纵身入塘，畅快地游来游去。不大一会，就有阵阵大笑声传到远处。我们之所以大笑而不是微笑，那是因为想到了妙法，那就是怎样处理一只西瓜。商议好后，我们继续游了一阵，天色微醺。
动手的时机在时间的催促下成熟了。我们几个家伙先后上岸，匍匐前进至瓜田，然后拣了几个大的并且我们都满意的西瓜，然后潜回原地，凫在水面上狠狠地吃了个痛快。当然最后我们不会忘记毁掉证据，把西瓜皮尽数扔到芦苇丛深处。之后一个个抚摩着肚皮心满意足爬上岸。
穿戴整齐后，我们几个家伙真正的行动开始了。那是我们做的一件蠢事，或者说比较伤天害理的事。在以后的岁月里我们一回忆起来都后悔不已。
当时几个家伙估计又想到了高招。他们先是在一角落发现了一只巨大的西瓜，估摸着有八成熟。但每个人都再没能力消化这只庞然大物了。于是有人提议制造一只灵异的西瓜，保准能让人吓一大跳。
他们掏出一把小刀，沿着西瓜底部切开一个正方形小口，并把那一小块撬了出来，裸出了里面鲜红的瓤。那是多么诱人的鲜红呵，于是当即有人找来一根质量过得硬的细棍，小心地从切口处插了进去，狠劲地在那搅和了一阵。汁水、瓜瓤以及一些未成熟还泛着白色的瓜籽从小孔处流了出来。整个西瓜这时已空了一半。于是我们当中有个人当即掏出家伙，照着那方小孔瞄准了撒了一泡尿。尿液填充了西瓜空下的部分。最后他们把切口处的那一小块再照原样放回，并从书包里翻出半截蜡烛头在切口处打了一层蜡。
办完这些事，大伙拍拍屁股走人，各自散了。
我不敢想象当这片瓜田的主人摘到那只西瓜时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我绝对知道，由于我们的胡作非为，已经让他遭受了不少损失。具体的那只西瓜到底有没有灵异现象，我后来也没去专门看过，因此不得而知。
也许那是我们年少时代的乐趣，但却是我现在的深深悔意。
四、大话理想
关于理想，我们几乎每天都谈上好几遍，如同吃饭、喝水一样稀松平常。但我不能将那称之为理想，因为那仅仅是存在的古怪离奇的想法。
通常，在上学或放学途中，又我先找一个古怪话题，然后大伙一块畅想，激烈地提出观点并彼此乐此不疲。比如说到旅行，那是去埃及金字塔内部旅行并在无意中发现宝藏，然后我们几个人回来用那些宝藏建立起一个帝国，然后大伙轮流做皇帝玩等等离奇理想。后来我发现假如我要是能收集我们每次谈话的内容，可以写一部超长的科幻小说了。我为这发现沮丧不已，这就以为着我们永远无法实现心中这些美好的理想了。
无奈中，我真的迷上了科幻小说，常常用节约下来的早餐钱在校外旧书摊上淘一些科幻杂志。我把杂志上的各种最近科技讲给他们听，比如说机器人。大伙因此激动不已，一下课就凑在一起大谈特谈对未来的憧憬。说有机器人多好啊，我可以骑在它身上代替我走路，也就不用每天徒步十几里路上学累得手软脚软了；也可以让机器人代我写作业，那就不用每天为那么多作业烦心了。如此之类，好处繁多，大伙不厌其烦地一一列举。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切实地感到那时的理想是多么荒唐，我们其实应该立志当个科学家或教师或者最起码也要当个工人什么的。
令人遗憾的是，初中一毕业我们当中真的有人去当了工人，尽管在当时是个意外。高中没考上，便随大潮南下，当了一名工人，确切地说是一名民工。
可以说是侥幸，可以说是实力，我复读一年如愿考上高中。但我常常在念及以往一群兄弟时，总免不了一番唏嘘。他们基本与我一样，贫穷的劣根性最终导致他们辍学而过早为生计奔波。
至今，理想对于我，也就是怎样填饱肚皮而已。当一个人的肚皮始终无法得到温饱时，他便绝口不提风花雪月或花前月下。我就是那样的人，一直徘徊在温饱的边缘上，傻里吧叽地奋斗着，闭口不谈任何与奋斗的主题无关的话。
若干年后，我再与那些曾经的兄弟们相聚，他们已是在外地挥汗如雨地干了好几年了。一身古铜肤色与发达肌肉，与我相比，顿成鲜明反差。他们拍着我的肩膀，叫我好好念书，我点头不已。他们很豪爽地说话，不时地还夹杂着一些荤段子。他们请我喝酒，只是我不胜酒力，醉后说起那些往事，他们就睁着朦胧的眼睛砸吧着嘴说，难忘啊，后悔啊。
我不知道，人生的路是不是总是那么绵绵无期和充满尖锐。但从他们嘴里说：生活他妈的就是有一点难，一点烦，还要流一箩筐的汗。
我坚信这是真理！
2005-5-12
秋水逸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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